话说东海带鱼

近年来，不时有消息传来，称某地向东海放流大黄鱼、小黄鱼和墨鱼苗，以培育鱼类种群，修复遭破坏的海洋生态。闻之欣然。想当年，东海渔场为全国市场提供了多少鲜活水产呵!四大经济鱼中，带鱼无愧是产量最大的鱼种。然而，令人惋惜的是，最终亦因滥捕之祸，紧随大小黄鱼和墨鱼之后，带鱼久不成汛了。

上世纪八十年代，在杭州读大学时，系领导奚从青教授，于一次闲聊中讲述：杭州大学曾组织师生到舟山海岛调研，听说在渔场捕鱼时，带鱼是一条咬着另一条尾巴，被捕上船。老师向我求证，是否这样?我说，我没有下海捕鱼，没见过这种情况。奚老师是哲学教授，他说也许这是一种现象。

三十多年后，我到江苏南通出差。在该市旅游指南中翻阅到同样的带鱼传说：渔民在东海钓带鱼时，常见到这样的情景，钩上钓着一条带鱼，这条带鱼的尾巴被另一条带鱼咬住，一条咬一条，一提一大串。

一次，我将这个流传很久、影响较广的传说，求证于岱山的一位老渔民——我的岳父。他说，过去一直这样传说。说这话时，岳父的目光直视远方，仿佛在眺望遥远的时空。那时，渔民用钓线拉上了一条带鱼，咬着尾巴的另一条带鱼也被拉入船舱。这传说，有点地老天荒的气息，颇有昔日东北民谣“棒打狍子瓢舀鱼，野鸡飞进饭锅里”的况味。我问，亲眼看到过吗?他回答没有看到过。带鱼的传说，让我至今仍迷惑不解。

上世纪渔区改革，实行渔业承包制后，舟山渔区捕捞能力大大提高，东海带鱼产量飙升。最高年份达到五十多万吨，供应全国城乡市场，北到黑龙江，西到陕西山西。有一年，我到山西五台山旅游，发现有人在冰冷的溪水中洗菜。走近一看，居然有带鱼放在菜篮中。这让我想到了五台山与舟山之间，除了佛教，还有另一种联系。俗话说：物以稀为贵，货因多而贱。那时的带鱼，价廉物美，不仅出现在山区普通村民的饭碗中，也成为上海北京大都市居民餐桌上的家常菜。

上海人，酷爱海鲜，尤其喜欢吃带鱼。但是，上海人习惯将带鱼刮鳞，再油炸，或烧成糖醋带鱼。如此一烧，鱼肉的原味就消失殆尽。喜欢吃海鲜的上海画家，还把带鱼引入国画中，涌现了众多擅画海鱼的画家。一次，海派国画名家张大壮的家中，来了一群学生上门求教。有人说，把物象放入画纸中间，画面极难看。张大壮应声答道，未必!关键看你怎么处理。学生们不信，要求老师示范。大壮先生，铺开宣纸，拿起毛笔，在中间划出一道之字形线条。随后，稍加涂抹渲染，就画出了一条似绸带舞动，鲜活生动的带鱼。接着，在边上落款盖章。没多久，一幅构图漂亮的国画就画毕。引得学生们拍手称赞。带鱼，这一原本并不入画的海产品，在张大壮及以后众多海派画家的笔下，竟化腐朽为神奇，升华为人们艺术欣赏的对象。据说，当年张大壮画带鱼时，没有一种现成的颜料可以表现带鱼的银色鱼鳞，就急中生智，从菜场买回带鱼，刮下鱼鳞，和着颜料作画。果然，效果奇佳，栩栩如生。中国现代美术史上，徐悲鸿画马，齐白石画虾，黄胄画驴，名闻画坛。带鱼，则使张大壮享誉中国画界。

历史上，捕带鱼有夏汛和冬汛两次。夏汛捕夏带，冬汛捕冬带。夏带捕上时，大小不一，大的似扁担般长，是四五龄的老带鱼，小的似筷子，是当年生的小带鱼。岛人习惯将小带鱼晒干，做鱼鲓头。晒干后的带鱼，颇似木板上刨下的刨花。渔民称其为带鱼丝，或带鱼刨花。口中咀嚼，少有肉味。但是，不管怎样，还是要感谢这种少肉的带鱼丝，帮助我们度过昔日缺油少肉的岁月。

旧时初夏，流行一种张网作业，捕获的有小虾小蟹、梅童、龙头鱼，还有小带鱼等。每年，村里人都会买几篮张网货，洗干净后放于房屋边的竹簟上暴晒，为防苍蝇叮吃放卵，就叫在家的少年和老人，执一把棕叶掸子，守着晒货，扑打苍蝇。饿了，就伸手挑几只虾干或带鱼丝，塞进嘴巴，聊以充饥解馋。那曾是夏初舟山海岛的一种风情。小海鲜晒干后，就装入缸甏类器皿中贮藏，待渔休无鲜货时做下饭。当然，喜欢喝酒的，也可佐酒。

冬汛，是捕带鱼的旺季。秋末，岱山渔民就赶往浙南、台湾海峡渔场，寻捕带鱼。随后，就跟着带鱼，边寻边捕，一路北上，直至长江口北面的黄海渔场。从长期的渔猎中，渔民发现了一个秘密，口味最佳的带鱼，是冬至后捕上的。此时，带鱼在长江口湾外，咸淡相混的海域索饵长肥，脂肪增厚，肉质肥嫩。吃起来肉糯味鲜，还带有点甜味。今年五月，习近平主席来舟山考察，在与渔区陪同干部拉家常时说，这里的海鱼，鲜甜。这是习主席十多次深入舟山渔区考察，了解当地海鲜的经验之谈，也是一句大实话。

带鱼，加工方法很多。过去没有冷藏设备，传统的做法有腌、晒、糟及其红烧。最常见的是腌。腌制的带鱼，可长期储藏，也可随时取之食用。岱山人烧带鱼，水洗带鱼，不刮鳞白。鳞白越多，意味着越新鲜。这带鱼鳞白富含油脂，很有营养。将新鲜带鱼洗净，放在背阴的地方，让风吹干，就成了风带鱼。在带鱼将干未干透时，切成鱼块，和点酱油，放入镬内蒸熟，那是极有风味的一道菜。将风带鱼或稍干的咸带鱼，制成糟带鱼，其味醇厚香甜，非常开胃，称得上是岛人过泡饭、喝稀粥的一味极品。当代人恐怕再也无法消受了。

在岱山吃带鱼，一定要吃东海带鱼。鱼体修长，通体银亮，嘴短眼小，眼白多，乌珠少。舟山人俗称，细眼带鱼。如果是条子硕大精壮，色泽暗灰的，皆为外洋带鱼。吃起来，肉粗味腥，骨刺坚硬。然而，外地客人常不知两种带鱼之异。

夏去秋又来，岛城菜场上又可见新捕上的东海带鱼了。喔!带鱼吃肚皮，说话讲道理!品尝带鱼时，别忘了最好吃的那块带鱼肉。